【楼诚】比肩 65（完结）
65
接连的枪声响起，明楼在这个瞬间大脑空白，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，明镜缓缓的倒在他眼前，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都收缩到了心脏里，手脚冰凉。
“大姐！”
明诚的呼喊声让明楼醒过神来，像是突然从一场大梦里醒来，冲到了明镜的身边，明诚已经把明镜扶在怀里，明楼想帮忙把明镜抬起来送到医院。
“别动，别动！”
混乱的大脑里分辨出这是明镜的声音，明楼停下动作，托着明镜的身体，明镜艰难的呼吸着，每一次都短促的像是最后一口气。
“你们三个，不准慌，不准喊叫，不准哭！”
呼吸之间尽是鲜血的味道，明楼的目光定在明镜的枪伤上，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在流失，明镜是他最后的血亲，如今，也要是去了…
“明台…你这个傻孩子…都说了不许你来！”抬起头，明镜想要帮明台擦干眼泪，却最终无力的落在了明台的手里，“你怎么还是来了…”
“大姐在这里，我怎么能走…”
“明楼…”
“大姐…”
紧紧的握着明楼的手，明镜艰难的回头看了他一眼，她和明楼一起长大，一起经历生死，一起领回了明台和明诚，姐弟俩相依为命，这十几年来，明镜几乎忘记了，那个曾经毫无顾忌的少年，一夜长大的人，不只是她，还有明楼…
“以后，我不在，替我照顾好他们两个…”
“大姐，大姐你不会有事的…大姐…”
他们父母去世的时候，明楼也是这样哭喊着，她抱着明楼，孤苦无依，可自那天以后，明楼便再没有对她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色，她知道，明楼在害怕，可失去是必然，害怕也是无用。
“阿诚…”明镜见不到明诚的模样，只听见明诚低低的应答，她费力的笑了笑，“记得我和你说的，明楼…就交给你了…”
“大姐！”
“大姐这辈子都活在担心之中，担心失去你们…没想到…”
最终是他们失去了她…
“大姐，别这么说，你会没事的！我们现在就去医院，大姐，你会没事的…”
“明楼！先管好，管好你弟弟！听见了没有！”手臂无力的挥动，明镜推着明台的手臂，“让明台走！让他走！”
“我不走！”
死死的握着明镜的手，明台哭着要留下来，他乞求他哭闹，他知道这一别就是永远，再没人念叨他要早些回家，再没人会罚了他还心疼他，再没人熬夜守着发烧的他…
从小明镜就疼他护他，掏心掏肺的对他好，他失去了母亲，却拥有了明镜，明台从不觉得明镜欠他什么，反而是他，欠了明镜太多，今天，他永远失去了报答明镜的机会…
“阿诚！”
日军的增援马上就到，明楼知道必须当机立断，若是一再拖延，害了他们，也白费了明镜的一番苦心。
“拉他上车！”
“大哥…大哥我求求你，别赶我走…大哥！”
一把拽住明台的手臂，明诚用力的将他向后拖拽，耳边已经响起火车的汽笛声，催促着他们必须前行，明诚的眼前一片模糊，他看不清明镜的表情，却知道明镜的良苦用心。
抱着明台，把他塞上了火车，明诚耗尽了力气，汽笛声掩盖了明台的呼唤和哭喊，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火车远去。
他想起了那年巴黎的月台，明楼也是这样看着他走，勒令他不许哭，明楼告诉他，终有一天他们不再是落网的鱼。
会有这么一天吗？会有这么一天的。
明诚不敢回头，他怕，怕见到明镜已经没了呼吸，怕明楼泣不成声的模样，他回忆起第一天进明家的时候，明镜小心翼翼的用手帕帮他擦干净脸颊和双手，然后告诉他，以后这就是他的家，她是他的大姐，他是明家人，再没人敢欺负他。他记得自己那时候怕明镜怕的不行，总是躲着她，明镜也不恼，反而是迁就他的感受，有那么一阵子，见了他除了温柔的笑笑，便不再多说话。
记忆太过久远，以至于如今他才想得起，他白白辜负了明镜那么多的细心呵护。好不容易，他想明白了，以为他可以在以后对明镜再好些，可惜，明镜没有以后…
“大姐…”
明镜的身体渐渐变冷，眼神没了焦距，虽是望着明楼的方向，却又好像在看着远方。
“明楼啊…这些年，辛苦你了…我，我给你添麻…烦…”明镜气若游丝，明楼不得不贴在明镜的嘴边，才听得到她说些什么，“大姐…大姐对不住…”
明镜的声音戛然而止，明楼身体一僵，定在了那里，怀抱渐渐收紧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，他浑身冰冷，体温像是跟着明镜一起离开了，心被掏空，像是被齐根斩断了于这世上的牵连，他突然明白，此时此刻，他才真的叫无依无靠…
明楼不算得上听话，小时候也总是调皮，少爷脾气，除了没有坏毛病，总归还是孩子气，他与明镜差了两岁，所以总是明镜带着他，明镜对他严厉，却也宠他，他父母忙着工作，多数时间，都是明镜陪着他。
父母骤然离世，十七岁的明镜独立撑起整个明家，偌大的产业，柔弱的肩膀一肩挑起，明楼从没问过她是不是辛苦，他只是努力地成长，希望能有那么一天替明镜承担一些，可他还是不孝，直到明镜离开的这一刻，都还替他担心…
是他对不住明镜，是他忤逆，是他的错，都是他的错！
为了胜利，有的时候，他们不得不把自己最亲爱的人填进去，明镜，是他最不想付出的代价。
参加抗战以来，明楼第一次如此后悔，如果他能听明镜的话，该有多好。
也许是明楼生来就拥有的太多，他这一辈子竟然都在失去，失去了父母，失去了长姐，失去了自由…
这一次，他输了，一败涂地。
“大哥…”回到明镜的身边，明诚跪下来，握住了明楼的手，“戏还没演完，宪兵队马上就到了。”
木然的抬起头，明楼的眼神渐渐聚焦，他似乎是不认识明诚了，他看见眼前的这个人在哭，心脏突然疼了一下，明楼意识到自己还活着。
“是，是啊…戏还没演完…”明楼茫然的点头，眼神还定在明诚的身上，蓦地握紧明诚的手，几乎是哀求的语气，“阿诚…阿诚…”
“大哥，我在呢…”
“阿诚…”
还好，他还没有失去明诚…
深吸一口气，明楼镇定了不少，明诚说得对，戏还要继续，他们的路还没走完，藤田芳政死了，他们暂时安全，七十六号里再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，特高课也会有新的人来，今天死在这里的人都是藤田芳政的亲信，一切重新开始…
…
明镜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上海，明家在上海是世家，自然有不少人来参加葬礼，明楼听着门外的响动，却只是目光无神的盯着明镜的牌位，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，他并不想明镜死后还这样吵吵嚷嚷，只是，他必须这样做，才符合他汉奸的身份，才能让新来的特高课负责人不再怀疑他。
明堂是匆匆从香港赶回来的，他不敢确信，短短的一个月之间，明家接连失去了明台和明镜。
“明楼呢！”见只有明诚留在外面招呼来的客人，明堂恨声问，“他躲到哪里去了！要不是他！我大妹怎么会！”
“明堂哥，大哥他…”回头看一眼二楼的方向，明诚叹息一声，“从刚才就一直留在小祠堂里…”
明堂皱了皱眉头，严肃的看了明诚一眼，压低声音问道：“到底怎么回事儿？明楼是不是真做了什么丧良心的事儿！不然怎么会…”
“明堂哥，您不了解大哥吗？”
话没说透，明堂却听得懂，当年在巴黎，他也没少帮明诚打掩护，明楼那边，他多次试探都没什么结果，却也还是相信的。
“罢了，”摆摆手，明堂重重的叹气，“你们的事，我不想问也不想管！”瞟一眼小祠堂的方向，明堂低声道，“看住明楼，别让他把自己也折腾进去！”
“多谢明堂哥。”
新政府给了明楼三天的假期，这三天明楼都是跪在小祠堂里，任凭明诚怎么劝说都毫无效果，第四天一早，明楼从小祠堂里走出来，看见明诚就守在门外，心下一暖。
“大哥，该上班了。”
“是啊，该上班了…”接过明诚递过来的衣服，明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，“这几日有什么新闻没有？”
“大多都是藤田芳政被枪杀的消息和报道，还有大姐的事情，被大肆渲染成抗日分子杀害无辜民众报复新政府官员，再就是刚刚收到的消息，军火已经顺利的运到根据地，明台也准备动身去北平。”
“总算是还有些好消息。”
还好明台没事，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明镜交代…回头看一眼小祠堂，明楼下意识的就握住明诚的手，拉着他走了进去
“大哥？”
“陪我一起给大姐磕个头吧，”带着明诚跪了下来，明楼轻声道，“就当是让大姐安心。”
望着明镜的牌位，明诚强忍着眼泪，紧紧的握着拳头，他不愿意承认，明镜已经再也回不来了…他可以用一切来换取明镜的生命，只要明镜活着，他会老老实实的去相亲，就算明镜反对他们，即使明镜还要惩罚他们，都好，什么都好，他只要明镜活着…
“今天去外面吃吧，”明楼突然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，明诚听着有点愣，“带你去吃新开的那家法国菜。”
明楼有太多的计划，想带明镜去巴黎定居，想和明诚找一处家园那样的房子，最近的，就是他想借着讨好明镜的理由，一家人，轻松点出去吃顿好的…
只可惜，他还什么都没做，便失去了对明镜好的机会…
再没有什么能让他顾虑，明诚完全可以自保，从今以后，他们强大到没有软肋，想一想，多么可笑。
他怀念以前那么多的担忧，那么多的牵挂，他甚至怀念瞻前顾后的自己，起码证明他还活生生的，可如今，只有见到了明诚，他才能确定，他还活着。
终于强大到无所顾忌，可他宁愿有所牵挂。
“大姐临走的时候，把这个交给我了，”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，明诚红着眼眶，“她说明家的产业都是为了抗日活动做准备的，让你我好好利用，还说…等胜利了，就让我们离开上海，这些东西都是身外物，无需挂念…”
看了看钥匙，明楼握着明诚的手掌，将钥匙包裹在他的手心里。
“大姐知道，我无心管理这些事情，就都交给你了，阿诚啊…从今以后，我们只会越来越危险，答应我一件事，好么？”
“好。”
明诚的回答毫不犹豫，他知道明楼要说什么，看着明楼惊讶的目光，明诚补充道：“同样的，大哥也要答应我，即使是为了大姐，我们必须好好活着。”
是啊，为了明镜，他的命是明镜换来的，他不能辜负了明镜的良苦用心。
“我答应你，”轻轻拍了拍明诚的手背，明楼率先站起来，“走吧，今天还要去迎接新的特高课负责人。”
明诚凝视着明楼的眼睛，缓缓的站起来，目光坚定，嘴角微微上扬，绽出一抹安抚的笑容。
“大哥，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。”
明楼眼眶发热，他想起明诚曾经一次次的说过要护他周全，而今，明诚知道他需要他陪在身边，又许了他这样的诺言。
老天爷对他终究还是留有一丝善意，至少，没有让他失去明诚，而他，也会用尽全力，不让明诚失去他。
“记住你今天的话，不可食言。”
“绝不食言。”
驱车到了新政府，记者已经将门口团团围住，明诚护送着明楼上楼，耳边都是记者吵嚷的询问，关于明镜的死，关于明楼的心情，关于藤田芳政，所有的一切，明诚都一一帮明楼挡了回去。
几个月前，他们就是这样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中踏入了新政府，几个月后，他们失去了明镜，送走了明台，可新政府门前，一切都没变。
明楼不知道他还要抱着抗日必胜的信念走几年，也许三年五载，也许八年十年，他更不知道何时才能摘下汉奸的帽子，瞥一眼身边的明诚，刚好交换了眼神，明楼几不可见的挑了嘴角，算是笑了，明诚看懂了他的笑容，眼神温柔。
夜莺抱着报告等在门口，盯着他们的目光里多了坚定，明楼对她善意的笑了笑，明诚点了点头，打开办公室的门，又是新的一天。
他们是被这世界卷走的蝼蚁，也是宇宙的尘埃，历史的车轮碾过，谁都不会留下任何传说，可是，怕什么？至少此刻他们都还在彼此身边，至少他们都没有放弃信念，至少除了他们还有人在抗争奋斗。中国会好起来，明楼一直坚信，就算他们见不到那一天的到来，也至少要做到问心无愧。他们身不由己，却心甘情愿的别无选择。
他们站在悬崖边，并不是为了英勇就义，也并没有随意摆弄别人生命的权利，他们只是希望，在未来的某一天里，再没有人像他们一样，被迫与最亲的人分离，被逼将最亲爱的人填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。到了那一天，所有人都可以活在阳光下，拥抱这座城市；到了那一天，他们在不必被压迫被欺侮；到了那一天，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，都可以挺直了胸膛，堂堂正正的说一句，他们是中国人，是从古至今这片土地的主宰者，再不是亡国奴！
为了那一天，明楼甘心坐在这个位置上，将自己，将自己心爱的人，置于危险之中，他知道，明诚也是如此。
前路漫漫，黑暗无边，却还好，他们彼此扶持，比肩前行。
——THE END
评论(16)